书页间的光阴褶皱

书架顶层那本蓝布封皮的诗集总在梅雨季节渗出霉斑,像某种神秘的地图在宣纸上洇开。我用软毛刷轻轻拂去表层的灰,指腹触到书脊处磨出的毛边,忽然想起祖父当年总爱在这一页夹晒干的桂花。

那时他坐在藤椅上翻动书页,阳光穿过雕花木窗,把他的影子拓印在墙面上,像幅会呼吸的木刻。风从晒谷场那边卷来麦香,混着油墨味漫过整个堂屋,连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,仿佛能拧出半世纪的时光。

旧书摊

书里夹着的信笺已经泛黄发脆,钢笔字迹在岁月里洇成一团团蓝雾。“见字如面” 四个字还清晰可辨,后面跟着的句子却像被潮水啃过的沙滩,只留下些破碎的偏旁部首。我想起祖母临终前攥着这封信的模样,她枯瘦的手指在字迹上反复摩挲,仿佛要把那些模糊的笔画重新焐热。

阁楼角落的樟木箱里藏着更多秘密。线装的《牡丹亭》缺了后半册,虫蛀的孔洞在月光下透出细碎的银辉,倒像是杜丽娘游园时撒下的花瓣。某一页空白处有行娟秀的小楷:“庚子年三月初七,与君共读于此”,墨迹旁还沾着点暗红,不知是胭脂还是血迹。

最厚的那本《辞海》总散发着松烟墨的气息。翻开版权页,1953 年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,旁边用铅笔标注着 “叁圆柒角”。扉页内侧粘着张泛黄的电车票,上海制造局路的终点站印章已经模糊,却能想象出当年的读书人攥着车票赶去书店的模样。

去年在徽州老宅捡到的《随园诗话》,书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莲蓬。江南的潮湿让宣纸泛起波浪纹,某页的批注被水渍晕染,依稀能辨认出 “明月松间照” 的字样。想必是哪位前朝的文人,在松风明月里读得兴起,随手采了池中的莲蓬当作书签。

图书馆淘汰的《呐喊》里藏着惊喜。1972 年的借阅卡上,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记录着不同读者的姓名,其中有个稚嫩的笔迹在 “鲁迅” 二字旁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。夹在最后一页的,是张用作文纸写的读后感,字迹娟秀如兰,结尾处写着 “愿我们都做真的猛士”。

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,在玻璃上画出银色的河流。我把翻散的书页按原来的顺序叠好,忽然发现某页的空白处有行极细的铅笔字:“1987 年 6 月 15 日,雨”。墨迹已近模糊,却像有双眼睛隔着时空与我对望。原来每个翻动书页的瞬间,都是在与过往的灵魂进行无声的交谈。

暮色渐浓时,我将重新装订好的旧书放回书架。月光穿过云层落在书脊上,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忽然活了过来,像无数条隐秘的通道,通向不同的年代与故事。或许某天,也会有个陌生人在这些书页间,发现今天留下的秘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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