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穆:宋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的另一面(送东阳马生序宋濂的故事)
原标题:钱穆:宋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的另一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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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剧创始,推关汉卿,乃金人,以解元贡于乡,为金太医院尹,金亡不仕。其次如王实甫,亦由金入元。更次如马东篱,更次如白仁甫,其父华仕金,《金史》有传,与元好问有通家之好。
华得罪,仁甫受遗山抚养,华诗谢遗山:"顾我真成哭家狗,赖君会护落巢儿。"此四人,皆生北方金、元之际,与南方文化传统疏隔,在异族统治下,对政治无亲切感,故能从中国传统文学中,特出新裁。然亦与宋人话本不同。因此四人皆有文学绝高修养。
虽王实甫、马东篱两人,不能详其家世,然亦决知其当在读书人集团中,否则必不能有如此成就。故元剧乃是由旧传统迈入了新境界。
其关键乃在元剧作者皆在新环境中茁长,与传统中读书人有不同。马东篱有迄今传诵的小令云:"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,古道西风瘦马,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"
若以全部中国文学史论,此四人处境正如此,皆是在中国作家中一批西风瘦马在天涯之断肠人也。
论其时代,可谓是夕阳西下之时。论其处境,则枯藤老树,小桥流水,差堪仿髴。今人好读元剧,其亦有身世之同感乎?
东篱又有句云:"为兴亡,笑罢还悲叹,不觉的斜阳又晚。想咱这百年人,则在这捻指中间。空听得楼前茶客闹,争似江上野鸥闲。"此可推说元剧作者之心情,实宁愿为江上之野鸥,不愿闻朝政之兴亡。
故元剧虽可推为中国当时之一番新文学,流行在社会下层,仅见个人之私情怀;然在其字里行间,作者之精神血脉,处处仍可窥见其远自《诗骚》以来之中国旧传统。家国兴亡实在其深忆远慨中,而吐露于不自觉。故其内容,自非宋人话本所可比拟。
元剧作者,多起于金、元北方,其新文体之漫衍而至南方,则如《荆》、《刘》、《拜》、《杀》乃至《琵琶记》等,都已在元、明之际。
而同时南方,承南宋遗民之绪,一辈读书人,大率隐遁山林,讲学传道,唐、宋诗文正规,不绝益振。
故明初诸臣如宋濂、刘基、王袆、高启等,群才荟集,历代开国,无此盛况。惟明祖虽竭意网罗,其用意仅在朝政上知求善治非读书人不可,而非在崇道尊贤上,对读书人具有敬意。故其振兴学校,奖拔新进,亦为整饬吏务,不为宏扬儒业。
宋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,自述其年幼嗜学,家贫无书,乞借抄录,备极艰困。而从师问业,更增辛劳。至于当时之学于太学者,"县官有廪稍之供,父母有裘葛之遗,终日坐大厦,书不待求而集,师不待问而告。"
春风桃李,较之秋菊冬梅,其内在生命力之强弱,已不相侔。而又经受外面朝廷大力之驱遣束缚,故明代开国之新人,乃远不如旧元隐遁之孑遗。
而至永乐,病弊更大显。方正学后,更无继起。故明代学人,应分两途。一则志在山林,属旧传统。一则起于市朝,屈从当代政制,仅供鞭策,与两汉、唐、宋之书生从政不同。
自永乐以至成化,八十年间,正国家治平之期,然论其文运,如三杨之"馆阁体",终不足以餍群望。而激起何、李之复古,然未有心情之内蕴,徒争字句之形迹,面貌虽似,精神终别。
故明代诗文正轨,乃不能与两汉、唐、宋嫓美。即近视元代,犹亦逊之。赵瓯北谓:"高青邱后,有明一代竟无诗人。"其实散文家亦然。高、刘、宋、王之辈,此皆有元一代之结束,非有明一代之开山。
本文摘自《中国文学论丛》,标题为编者所加。
作者:钱穆
出版:九州出版社
九州出版社读享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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