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灯下的倒计时

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总坐着个穿灰色卫衣的男生。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来，在他摊开的《考研数学真题集》上投下窗格的影子，像给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套上了无形的牢笼。

林砚之第一次注意到他时，对方正在咬着笔杆发呆。草稿纸上画满了奇形怪状的函数图像，最后却在页脚涂鸦出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。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，指尖划过自己刚背完的单词卡 —— 第 376 张，正面是 “persistence”，背面的释义被反复描过，墨色深得快要洇透纸张。

那天傍晚突然下起暴雨，林砚之抱着书冲进楼道时，撞进一个带着雨水气息的怀抱。灰色卫衣上的兔子图案被打湿了，晕成一片模糊的浅灰。“抱歉。” 男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，递过来一把印着大学 logo 的伞，“我住这栋楼，你先用着。”

她后来才知道他叫陈屿，自动化系的学长，三战考研。第二次失利那天，他把所有复习资料堆在操场角落烧了，火苗舔着《肖秀荣四套卷》的红色封面时，远处传来毕业生扔学士帽的欢呼声。“像在给我的失败放烟花。” 他蹲在图书馆台阶上，把温热的奶茶递给林砚之，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灰色卫衣上，又洇出一小片深色。

十月的风开始带凉意时，图书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林砚之发现陈屿总在固定时间抬头 —— 下午三点十七分，他会望向窗外那棵悬铃木，直到一片叶子飘落才收回目光。“二战时认识的女生，总在这个时间来送咖啡。” 他笔尖顿了顿，“后来她出国了，说等我考上研就回来。”

自习室的灯光亮到越来越晚。有天凌晨两点，林砚之被一阵压抑的咳嗽惊醒，抬头看见陈屿正捂着嘴冲出阅览室。她跟出去时，发现他蹲在消防通道里，手里攥着张诊断单，边角被捏得发皱。“慢性咽炎，医生说再熬下去可能失声。” 他笑了笑，眼尾的红血丝像蛛网，“其实我爸妈早劝我去考公务员，说女孩子才需要读研镀金。”

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着绿光，照在两人沉默的脸上。林砚之突然想起自己藏在《考研英语红宝书》里的机票 —— 如果这次考不上，妈妈已经在老家的中学帮她找好了代课老师的职位。她摸出包里的润喉糖，塞进陈屿手里：“我高中班主任说，人这辈子总得为点什么事，不管不顾地拼一次。”

十一月的寒流裹着初雪降临那天，陈屿没来图书馆。林砚之替他占着座，把他常看的《信号与系统》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。傍晚时收到他的消息：“我在医院，我妈突发心梗。” 她赶到病房时，看到陈屿趴在病床边睡着了，手机屏幕还亮着，是考研报名确认的页面。

后来的日子，陈屿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图书馆。他开始在凌晨五点的走廊背书，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，却总在七点准时出现在林砚之对面，把热好的牛奶放在她桌上。“我把专业课笔记整理好了，” 他塞给她一个 U 盘，“里面有去年命题组的动向分析，可能…… 用得上。”

平安夜那天，自习室突然响起欢呼声。有人收到了研友送的苹果，有人在倒计时牌上又划掉一天。林砚之看着陈屿空荡荡的座位，摸出他落在她这儿的兔子挂件 —— 那是他第一次考研失败后，在夜市套圈赢来的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她突然抓起书包冲进雪地里。

医院走廊的长椅上，陈屿正借着廊灯看政治押题卷。林砚之把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他面前，是她托食堂阿姨煮的。“我妈醒了，说让我别惦记她。” 他眼眶红红的，却努力扬起嘴角，“她说等明年春天，就陪我来学校看樱花。”

跨年夜的钟声敲响时，图书馆的人陆续走光了。林砚之收拾东西时，发现陈屿的真题集里夹着张纸条：“如果我没去考场，帮我把这本书捐给考研互助站。” 她攥着纸条站在空荡的阅览室，突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，像无数个沉默的鼓点，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响。

考试前一天，陈屿出现在自习室。他剪短了头发，穿着件新的灰色卫衣，胸口的兔子图案格外显眼。“我妈能下床了，” 他眼里有了点光，“我请了护工，这两天…… 想好好拼一次。” 林砚之看着他把准考证和身份证仔细放进透明文件袋，突然想起三个月前，他蹲在消防通道里说的那句话：“其实我怕的不是考不上，是怕自己有天会后悔，当初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一下。”

进考场前，陈屿把兔子挂件挂在林砚之的书包上。“去年在考场门口看到有人挂这个，说能带来好运。” 他笑起来的时候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，“不管结果怎么样，年后一起去吃巷尾那家火锅吧，我知道你总惦记着。”

初春的阳光透过考场的窗户照进来，落在林砚之的答题卡上。她握着笔的手微微出汗，余光瞥见窗外的悬铃木抽出了新芽。交卷铃声响起的瞬间，她突然想起陈屿总在三点十七分望向窗外的样子 —— 或许等待本身，就已经是答案的一部分。

走出考场时，人群像潮水般涌来又散开。林砚之在人群里看到那个熟悉的灰色身影，他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，胸口的兔子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风里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，她突然觉得，不管成绩如何，这个冬天里所有的坚持，都已经在心里开出了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