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母的樟木箱里总藏着块锡纸包,拆开时会飘出类似雨水浸过朽木的香气。七岁那年偷尝的第一口黑巧克力,舌尖先触到金属般的涩,随后才漫开焦糖似的暖,像突然撞进了晒着太阳的旧仓库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比利时朋友送的 72% 可可含量的手工制品,在没有冷链的年代,靠着樟木防潮的老法子,竟在江南梅雨季里存了三个月。
巧克力总与秘密有关。邻居张老师的教案本里夹着半块融化过又凝固的牛奶巧克力,银箔上印着褪色的红玫瑰。她总在批改作业到深夜时掰下一小块,含着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会变得格外轻柔。有
我撞见她对着巧克力包装纸上的日期发呆,那串数字比我的生日早了整整十年。后来张老师随援疆队伍去了伊犁,临走前把剩下的半块塞进我手里,说可可豆在沙漠里也能结果,只是需要更多耐心等待。
![可可豆荚挂在枝叶间,阳光透过肥厚的叶片在深紫色果壳上投下斑驳光斑,有人正用小刀轻轻划开成熟的豆荚,露出里面裹着黏液的象牙色可可豆]
第一次见到新鲜可可豆是在马来西亚的雨林边缘。原住民姑娘用砍刀剖开橄榄球大小的果荚,黏稠的果肉裹着三十多粒豆子,尝起来竟有番石榴混合百香果的酸甜。她们将豆子铺在竹篾上暴晒,褐色汁液顺着竹缝滴进泥土,在地面晕开深色的印记。向导说这些豆子要发酵七天,期间每天翻动三次,就像照顾熟睡的婴儿。当发酵的酸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来时,仿佛能看见这些豆子正沿着时光的脉络,慢慢变成橱窗里那些裹着金箔的精致模样。
老城区的糖果铺藏在巷子深处,玻璃柜里的巧克力摆成螺旋状,像凝固的漩涡。店主是位戴金边眼镜的老先生,总在午后用铜锅熬制巧克力酱,咕嘟声里混着他哼的评剧调子。有次我指着块缀着杏仁的黑巧克力问价,他却说这是给老主顾留的,那人每周三都会来买两块,配着隔壁茶馆的龙井吃。后来才知道,那位老主顾年轻时在法国留学,战乱时和一位卖巧克力的姑娘相爱,姑娘临终前教他用杏仁和朗姆酒调巧克力馅,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六十多年。
去年在可可种植园见到位叫玛利亚的妇人,她的手掌因常年采摘豆荚而布满褐色的茧,却能精准地分辨出每颗豆子的成熟度。她教我用指甲掐豆荚,如果留下浅绿的印记就还得等,若是深褐色则刚好。傍晚时她把新采的豆子倒进木槽,和家人围着槽子赤脚踩踏,潮湿的空气里混着发酵的微酸和他们的笑声。玛利亚说最好的巧克力要留着发酵四十天,就像对待那些需要慢慢酝酿的心事,急不得。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块用芭蕉叶包着的巧克力,咬开时脆壳碎裂的声音里,竟尝到了阳光和雨水的味道。
情人节的巧克力总裹着最鲜艳的糖纸,却不如冬日里意外得到的那块暖心。去年大雪封路,我在便利店遇见位被困的老太太,她怀里揣着盒没开封的巧克力,说是要给住院的老伴送去。我们分食了店里最后一袋饼干,她突然把巧克力塞给我,说自己牙不好,留着也是浪费。那是块最简单的牛奶巧克力,在零下的温度里竟带着微温,融化在舌尖时,仿佛能看见两位老人年轻时,在昏黄的灯下分食一块巧克力的模样。
巧克力的秘密藏在温度里。三十度时它会变软,像那些快要藏不住的心事;降到十八度就变得脆硬,适合用来包裹最坚定的承诺。有次在烘焙课上,老师让我们用不同温度的巧克力做装饰,有人急着让它冷却,结果花纹裂成了碎片;有人耐心等待,做出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,像能滴出蜜来。原来巧克力和感情一样,都需要恰到好处的温度,太急或太慢,都会错过最好的状态。
街角的咖啡馆总在雨天推出热巧克力,粗陶杯壁上挂着褐色的痕迹,像未干的墨迹。穿风衣的姑娘会点大杯的,用小勺慢慢搅着棉花糖,看它们在褐色的液体里慢慢融化;穿西装的男人则偏爱黑巧克力,不加糖也不加奶,苦香里混着他敲击键盘的节奏。有次雨下得特别大,咖啡馆里的人都在等雨停,不知是谁提议分享各自带来的巧克力,结果黑的、白的、夹着坚果的、裹着焦糖的堆了一桌,不同的味道在空气里交织,竟比窗外的雨声还要热闹。
储藏室的角落里藏着盒过期三年的巧克力,是前年搬家时从旧书堆里翻出来的。锡纸已经氧化发黑,剥开时脆壳变成了粉末,内里却依然保持着湿润的质感。试着尝了一小口,苦涩里竟透出种陈年的醇厚,像那些被遗忘很久的记忆,突然被重新拾起时,带着点陌生的温暖。原来有些味道和有些人一样,即使过了期,也依然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让人心里泛起涟漪。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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