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浙东古村的石板路上，我遇见了时光的褶皱

出发前三天，我在旧书摊翻到一本泛黄的《浙江古村落志》，扉页铅笔标注的 “榧香村” 三个字被水渍晕开，像团模糊的绿雾。彼时我刚结束连续三个月的项目，电脑里还存着未删的加班记录，指尖划过纸页上 “千年香榧林、百年夯土墙” 的描述时，突然生出即刻动身的冲动。没有做详细攻略，只在背包里塞了件薄外套和笔记本，便坐上了前往浙东山区的大巴。

车子驶出市区后，高楼逐渐被连绵的青山取代，盘山公路像条银带缠绕在苍翠间。四个小时后，司机师傅在一处挂着 “榧香村” 木牌的岔路口停下，告诉我再往里走两里路就是村口。沿着碎石路前行时，风里飘来淡淡的坚果香气，抬头望去，成片的香榧树顺着山势铺开，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，墨绿色的枝叶间挂着椭圆形的果实，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，形成斑驳的光点。

走到村口时，最先撞见的是一棵需五人合抱的古香榧树，树干上挂着红色木牌，上面写着 “树龄 1200 年”。树下坐着位穿蓝布衫的老人，正用竹筛筛选刚采摘的香榧果，见我驻足，便笑着递来一颗：“尝尝？今年的新果，刚晒好。” 我接过那颗裹着褐色硬壳的果实，按照老人教的方法轻轻一捏，壳便裂开，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果仁。放进嘴里嚼了嚼，先是带着木质的清香，随后便有醇厚的油脂味在舌尖散开，比超市里买的香榧多了几分自然的野趣。

老人说自己姓周，是村里的护林员，守着这片香榧林已经四十多年。跟着他往村里走时，才发现这座古村藏在香榧林的深处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用当地的黄黏土夯筑而成，屋顶覆盖着青灰色的瓦片，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。有些房子的门楣上还刻着模糊的图案，周老伯说那是以前村民用来祈福的吉祥纹样，可惜很多都在岁月里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了。

村里的主干道是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，石板被往来的脚步磨得光滑，缝隙里长着细小的青苔。走在上面时，能听见鞋底与石板碰撞发出的 “笃笃” 声，偶尔还会遇见提着竹篮的村民，篮子里装着刚从山上采来的野菊花或是新鲜的蔬菜，看见陌生人也不躲闪，只是笑着点个头，便匆匆走过，留下一阵淡淡的草木清香。

中午时分，周老伯邀我去他家吃午饭。他家的院子里种着几株桂花树，金黄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，像撒了层碎金。师母正在厨房忙活，看见我来，连忙从锅里端出一碗刚煮好的南瓜粥，又摆上一盘炒笋干和一碗腌萝卜。南瓜粥熬得软糯，入口带着清甜，笋干是春天晒的，嚼起来有韧劲，腌萝卜则酸甜爽口，解腻又开胃。吃饭时，师母说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去城里打工了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，只有到了香榧采摘的季节，在外的村民才会回来帮忙，那时村里才会热闹些。

午后，我沿着村后的小路去寻找书中提到的 “榧王树”。小路两旁长满了野草和不知名的野花，偶尔会有松鼠从树上窜过，留下一阵簌簌的声响。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，终于在一片开阔的山坳里看到了那棵传说中的 “榧王”，它比村口的古香榧树还要粗壮，树干上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，深刻而沧桑，枝叶繁茂得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。树下立着一块石碑，上面刻着这棵树的历史：距今已有 1500 年，是村里最古老的香榧树，曾在明清时期被列为 “皇家贡品” 的产地。

我在 “榧王树” 下找了块石头坐下，从背包里拿出那本《浙江古村落志》翻看起来。书中关于榧香村的记载并不多，只有短短几百字，却让我在这远离尘嚣的古村里，找到了久违的平静。风穿过树叶的缝隙吹过来，带着香榧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，远处传来村民隐约的说话声和鸡鸣犬吠，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乡村画卷，让人心生欢喜。

傍晚时分，村里开始升起袅袅炊烟，青灰色的烟雾在屋顶上空散开，与远处的青山融为一体。我站在周老伯家的院子里，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山头，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。师母端来一碗刚煮好的香榧羹，说这是村里的传统小吃，用香榧仁、糯米和红糖熬制而成。舀一勺放进嘴里，香榧的醇厚、糯米的软糯和红糖的香甜在舌尖交融，温暖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。

夜幕降临时，村里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石板路上，像一串散落的星辰。没有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和霓虹闪烁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虫鸣，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。我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，听周老伯讲过去的故事，他说年轻时曾带着村里的香榧去城里卖，那时交通不便，要背着几十斤重的香榧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到镇上坐车；说以前村里有私塾，孩子们都在那里读书，后来私塾改成了村小，再后来村小也撤了，孩子们只能去镇上上学……

夜深了，周老伯给我收拾了一间客房，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，一张木床、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，书桌上放着一盏老式的台灯。躺在床上时，能听见窗外风吹过香榧树的声音，像轻柔的低语。我想起白天在村里见到的一切，那些斑驳的夯土墙、光滑的青石板、古老的香榧树，还有村民们淳朴的笑容，都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，落在了我的心里。

第二天清晨，我是被院子里的鸡鸣声叫醒的。推开窗户，看见师母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，周老伯则在给桂花树浇水。吃过早饭，我要离开村子了，周老伯和师母送我到村口的古香榧树下。周老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香榧，递给我说：“带回去尝尝，这是今年最好的果子。” 我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香榧，心里满是感动。

车子缓缓驶离榧香村，我从车窗里往外看，看见周老伯和师母还站在古香榧树下，向我挥手告别。远处的青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，成片的香榧林像一片绿色的海洋，村里的夯土房在阳光的照耀下，泛着温暖的黄色光芒。我知道，这次偶然的旅行，将会成为我记忆中最珍贵的片段。或许在不久的将来，我还会回到这座藏在浙东山区的古村，再走一走那些青石板路，再尝一尝刚出锅的香榧羹，再听周老伯讲一讲那些关于时光和香榧树的故事。毕竟，这样能让人慢下来、静下心来的地方，总是值得一再探访的，不是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