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老爷子总爱在午后搬张藤椅到堂屋,眯着眼听座钟摆锤左右摇晃的声响。那台红木座钟立在八仙桌旁,铜制钟摆泛着温润的光泽,钟面上罗马数字的漆皮虽有些斑驳,却丝毫不影响它每日准点敲响。自他记事起,这台座钟就在陈家老宅里,像位沉默的老者,见证着屋里人来人往。
那年深秋,陈老爷子刚满八岁。母亲把他拉到座钟前,指着钟面上的指针教他辨认时辰。“长针指到十二,短针指到三,就是你爹从码头回来的时辰。” 母亲的手指在冰凉的玻璃罩上划过,留下淡淡的水汽。他踮着脚盯着指针挪动,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父亲扛着半袋米走进来,肩头落满白霜。座钟恰在此时 “当” 地敲了三下,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。
这座钟是陈老爷子的祖父传下来的。据说当年祖父在上海的钟表行当学徒,用三年工钱换了这台德国造的座钟,一路乘船运回江南水乡。钟摆里的齿轮咬合精密,即便遇上梅雨季的潮湿,走时也分毫不差。祖父去世那天,钟摆忽然停了,全家人围着座钟急得团团转,最后是镇上修钟表的老王师傅带着工具箱赶来,拆开钟壳摆弄了整整一下午,才让那熟悉的滴答声重新响起。
陈老爷子十六岁那年,村里来了支测绘队。队长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,总爱在傍晚时分来陈家借宿。他看见堂屋的座钟时,眼睛亮了起来,从背包里掏出个黄铜外壳的怀表,跟座钟对了许久的时间。“这钟比我的怀表准多了。” 年轻人临走时,在陈老爷子的笔记本上画了座钟的模样,旁边还标着一行小字:“时间会记得所有故事。”
后来,陈老爷子成了家,有了三个孩子。大儿子总爱趁大人不注意,偷偷转动座钟的发条,听那 “咔嗒咔嗒” 的声响;二女儿会把花瓣塞进钟摆的缝隙里,看着它们随着摆动轻轻飘落;小儿子最调皮,曾试图拆开钟壳看里面的齿轮,被陈老爷子用戒尺打了手心。那天晚上,座钟的滴答声似乎格外响亮,像是在替犯错的孩子求情。
改革开放后,村里有人买了石英钟,后来又有了电子表。陈家的座钟渐渐成了稀罕物,每逢有人来串门,总要围着它看半天。陈老爷子每天早上都会仔细擦拭钟壳,给齿轮上油,仿佛那是家里最重要的成员。有次小儿子带回来一台电子日历钟,说要换掉老座钟,被陈老爷子狠狠骂了一顿:“这钟比你岁数都大,陪了咱们家几十年,你说换就换?”
去年春天,陈老爷子病倒了。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,他总念叨着家里的座钟。小儿子索性把座钟搬到了病房,放在床头柜上。钟摆左右摇晃,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。有天深夜,陈老爷子忽然醒了,指着座钟对守在旁边的小儿子说:“你听,它在跟咱们说话呢。” 小儿子凑近了听,只听见规律的滴答声,却在那一刻忽然明白,这声音里藏着的,是父亲一辈子的牵挂。
如今,陈老爷子能下床走动了。每天清晨,他还是会像从前那样,走到堂屋给座钟上发条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钟面上,折射出细碎的光斑,随着钟摆轻轻晃动。小孙子学着他的样子,踮着脚看钟面上的指针,奶声奶气地问:“爷爷,这钟为什么不会老啊?” 陈老爷子笑着摸摸孙子的头,没有说话。
座钟的滴答声依旧在堂屋里回荡,就像无数个过去的日子那样。它见证过陈家的欢声笑语,也听过深夜里的叹息;它记得每一个重要的时刻,也收藏着那些被时光冲淡的琐碎日常。当村里的年轻人都在谈论智能手表和卫星时钟时,这座老座钟依然在固执地走着,用它不变的节奏,讲述着一个普通家庭与时间有关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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