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影里的光阴

梧桐影里的光阴

巷口那棵老梧桐总在暮春抖落细碎的花。淡紫色的铃铛垂在枝头,风过时叮当作响,像谁把去年的月光敲成了碎片。我踩着满地落英走过时,鞋跟会染上浅紫的印记,仿佛拖了一串被阳光晒暖的星子。

祖母说这树比她的岁数还大。当年她嫁过来时,树干刚够一抱,如今皲裂的树皮上布满孩童刻下的歪扭符号,最深的一道是五十年前的雷劈痕迹,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。每到梅雨季,树洞里会积起浅浅的水,倒映着来来往往的人影,倒比巷尾的镜子铺更能照见岁月流转。

梧桐影里的光阴

蝉鸣最盛时,树冠能撑起半条街巷的阴凉。卖冰棍的阿婆总把保温箱搁在树根处,箱盖掀开时冒起的白气,与叶隙漏下的金辉缠绕成一团朦胧。孩子们叼着绿豆冰,蹲在树底看蚂蚁搬家,汗珠顺着额角滑进衣领,惊起细小的战栗。我曾在树洞里藏过一本泛黄的诗集,后来被雨水泡得发胀,字迹晕染成一片温柔的蓝,倒比原本的铅字更像首朦胧诗。

秋深时,叶片会在某个清晨集体转黄。不是循序渐进的蜕变,而是一夜之间被谁泼了桶金漆,连叶脉都闪着琥珀色的光。风穿过枝桠时,满树金箔便簌簌往下掉,铺得人脚边全是脆生生的阳光。有回见收废品的老汉捡了半袋落叶,说要回去给孙子做书签,干枯的掌纹里盛着的,竟是比梧桐籽更饱满的期待。

雪落时,梧桐总显得格外清瘦。枝桠在铅灰色天幕下勾出疏朗的线条,像谁用淡墨在宣纸上洇开的留白。偶尔有麻雀落在枝头,抖落的雪沫便簌簌往下掉,惊得树下酣睡的老猫竖起了耳朵。卖糖画的艺人会选最粗的那根枝桠当幌子,熬得金黄的糖浆在雪地里拉出晶亮的丝,裹着北风嚼进嘴里,竟能尝出几分春天的甜。

去年夏天台风过境,最东边的那根主枝被拦腰折断。锯木工人清理残枝时,我数着年轮发现树心早已空了大半,可外围的木质依旧致密坚硬。原来那些年里,它早把风雨酿成了筋骨,即便内里被蛀空,也能凭着一圈圈坚韧的年轮,在人间站成不倒的姿态。

如今每次走过巷口,仍会习惯性地抬头望。新抽的枝条在旧伤疤上舒展着嫩芽,淡紫色的花又开始往行人肩头落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捡花,她母亲站在一旁笑着说:“慢点,这树爷爷可看着呢。” 风穿过叶隙时,我仿佛听见老树在轻轻摇晃,把那些藏在年轮里的故事,全抖落进了姑娘仰起的眸子里。

免责声明: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,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,真实性请自行鉴别,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,如有侵权等情况,请与本站联系删除。
转载请注明出处:梧桐影里的光阴 https://www.w10.cn/keji/1807/

(0)
上一篇 1天前
下一篇 1天前

相关推荐

发表回复

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 * 标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