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尾旧书摊

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时，巷尾的旧书摊总像从时光里浮出来的岛屿。褪色的蓝布篷搭在竹竿上，边角卷着经年累月的褶皱，风过时会扬起细碎的灰尘，混着潮湿的纸墨香漫到街对面的修鞋摊。守摊的老人总坐在小马扎上，蓝布衫第二颗纽扣松松垮垮地悬着，手里的竹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，扇面上 “宁静致远” 四个字早被汗水晕成了淡青色。

书堆得没有章法，却藏着某种隐秘的秩序。线装的古籍靠着泛黄的连环画，八十年代的武侠小说压着缺页的地理课本，最底层露出半本烫金封面的《牡丹亭》，边角被虫蛀出细密的小孔，像谁悄悄绣上去的星子。穿校服的姑娘蹲在摊前翻找，帆布鞋尖蹭到本 1983 年的《大众电影》，封面上的山口百惠正对着 1999 年的周杰伦海报微笑，两个隔着时空的明星在同一片阳光里舒展眉眼。

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过书堆，在某本《安徒生童话》的扉页投下菱形光斑。那页空白处有褪色的钢笔字：“送给小雅，愿你永远相信美人鱼的泡沫。” 字迹娟秀，末尾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美人鱼，鱼尾被孩童的手指摩挲得发亮。不知小雅后来是否见过真正的大海，是否还会在某个冬夜想起这个写满祝福的午后，就像此刻蹲在书摊前的我，正对着二十年前陌生字迹里的温柔发呆。

穿灰布衫的老者颤巍巍抽出本《本草纲目》，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薄荷。“这是年轻时在山里采的。” 他指尖划过脆薄的纸页，声音混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，“那时候总觉得日子慢，现在倒好，连看书的时间都没了。” 老人的叹息落在摊前的阳光里，惊起细小的尘埃，它们在光束里打着旋，像无数被遗忘的时光碎片，正悄悄拼凑出旧书摊里藏着的岁月。

放学的孩童们像雀跃的麻雀扑过来，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。他们抢着翻看彩色封面的漫画，指尖沾着的糖葫芦糖浆蹭在《大闹天宫》的封面上，留下透明的印记。“爷爷，这本多少钱？”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本掉了页的《格林童话》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。老人摆摆手，用袖口擦了擦书上的糖渍：“拿去看，看完记得还回来就行。” 孩子们的欢笑声撞在巷口的老槐树上，落下来，和书摊前的影子缠在一起，慢慢拉长。

暮色漫上来时，书摊渐渐被染成暖橘色。穿西装的男人匆匆停下脚步，在财经杂志堆里翻出本《小王子》，领带还未来得及系好。他指尖划过 “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”，喉结轻轻动了动，像是想起了什么被藏在心底的柔软。收摊的老人已经开始捆扎报纸，竹筐里的旧书发出沉闷的碰撞声，和远处传来的饭香混在一起，酿成独属于黄昏的温柔。

路灯亮起时，蓝布篷被慢慢收起，露出后面斑驳的砖墙。墙面上有孩童用粉笔涂鸦的太阳，有恋人刻下的歪扭名字，还有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深浅痕迹，像本被岁月翻过无数次的旧书，每一页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。老人扛着竹筐往巷深处走去，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，筐里的旧书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是在和这个即将入睡的城市道晚安。

夜风穿过空荡的巷口，卷起片从书摊掉落的书页。它打着旋儿飞过青石板路，落在修鞋摊的工具箱上。那是页从《飞鸟集》里脱落的纸，上面印着：“使生如夏花之绚烂，死如秋叶之静美。” 月光落在字迹上，泛起淡淡的银辉，仿佛在等待某个失眠的人，在寂静的夜里拾起这片偶然飘落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