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最深处压着件灰蓝色的旧毛衣,袖口磨出的毛边像团蜷缩的蒲公英。去年整理冬装时想扔掉,指尖触到肘部补丁上歪斜的针脚,忽然想起某个雪夜,母亲举着它在灯下缝补的模样。
那时我总嫌这件毛衣丑。灰蓝色像洗旧的天空,领口被撑得松垮,穿在身上像套着只慵懒的猫。同桌的新毛衣是粉白条纹,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行数,我扒着课桌看了整节课,回家就把灰蓝色毛衣扔在地上。母亲捡起来时没说话,只是指尖划过衣襟上我用圆珠笔画的涂鸦,那些歪歪扭扭的小狗和星星,早被岁月浸成浅褐色的影子。
![冬日灯下母亲缝补毛衣的温馨场景,昏黄的灯光洒在毛线和母亲的侧脸上,空气中仿佛飘着温暖的气息]
后来在寄宿学校的第一个冬天,我抱着冰凉的被子缩成虾米。同寝的女生妈妈送来新羽绒服,拉链拉到下巴时,我忽然摸到行李箱底层的硬纸板 —— 母亲塞进来的还是那件旧毛衣,里面裹着袋炒花生,壳上沾着几根灰蓝色的线头。那个凌晨我没睡着,裹着毛衣坐在窗台看雪,针脚里仿佛还藏着母亲的体温,顺着脊椎爬上来,在眼眶里酿成温热的潮。
去年冬天带女儿逛商场,她指着橱窗里的羊绒衫喊:“妈妈,这个软软的!” 导购笑着说这是今年新款,纳米抗菌面料。我摸着那滑腻的纤维,忽然想起母亲织毛衣时总把线绕在食指上,久而久之指节处磨出个浅窝。有次我趁她午睡偷偷摸那个窝,被她攥住手往我手心里塞颗奶糖,糖纸窸窣响着,混着她毛衣上淡淡的樟脑香。
上个月整理老房子,在樟木箱底层发现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二十年前的毛线团。粉的、绿的、还有半团和旧毛衣同色的灰蓝,都硬邦邦的像块块小石头。我试着把灰蓝线绕在手指上,刚缠两圈就被粗糙的线头刺得缩手 —— 原来当年母亲就是用这样扎人的线,一针针织出能裹住整个冬天的暖。
女儿在旁边举着旧毛衣转圈,松垮的领口滑到肩上,像只翅膀耷拉的灰鸟。“妈妈,这衣服会飞吗?” 她仰着脸问,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的金粉。我望着她背后那排歪歪扭扭的针脚,忽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给我补毛衣时,手已经抖得握不住针,线在布面上绕出个又一个凌乱的圈,像她日渐模糊的眼神。
昨夜降温,我把旧毛衣找出来套在睡衣外面。灰蓝色的布料贴着皮肤,肘部的补丁硌得肋骨有点痒。女儿凑过来把脸埋进我后背,闷闷地说:“妈妈身上有太阳的味道。” 我摸着她柔软的头发,忽然明白那些被我们嫌弃过的旧物,早把最珍贵的时光织进经纬里。就像这件毛衣,磨破的袖口藏着某个雪夜的灯光,松垮的领口盛着半块融化的奶糖,而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,都是母亲没说出口的牵挂,在岁月里长成温暖的形状。
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,我把女儿搂得更紧些。旧毛衣的纤维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,像撒了把星星在身上。或许有天它会彻底磨成碎片,但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温度,会永远留在心口最软的地方,在每个寒冷的日子里,轻轻跳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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