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阁楼的木楼梯总在阴天发出吱呀声,像位老人咳嗽时漏出的叹息。去年清明回去整理杂物,推开积灰的木门时,阳光斜斜切进来,照得空气中的尘埃都在跳圆舞曲。角落里那个掉漆的樟木箱突然撞进眼里,恍惚间竟看见奶奶坐在箱边,用蓝布帕子细细擦拭铜锁的模样。
樟木箱是奶奶的嫁妆,深褐色的木纹里藏着半个多世纪的故事。箱盖内侧贴着褪色的红双喜,边角处还留着我小时候用蜡笔涂的歪扭小人。记得十岁那年暴雨冲垮了后院墙,奶奶抱着这箱子往二楼跑,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,比箱底暗格里藏着的银元更让我印象深刻。后来她总说这箱子有灵性,装过她的嫁衣,存过我的襁褓,连梅雨季节打开,都带着股阳光晒透樟木的清苦香气。
![旧樟木箱静置在阁楼角落,箱边散落着褪色的布料与老照片,阳光从木窗缝隙漏入形成光斑]
阁楼横梁上悬着辆二八自行车,车把缠着的黑胶布已经裂成蛛网。那是父亲年轻时跑供销的坐骑,三角架上的掉漆处能看见斑驳的底漆,车铃按下去只会发出嘶哑的 “咔哒” 声。我总爱踩着脚蹬子在院里转圈,链条偶尔脱落,父亲就蹲在槐树下修理,油污蹭在蓝布工装裤上,像幅抽象的地图。有次我偷偷骑到镇上,在石板路上摔掉了车后座的弹簧,他没骂我,只是把断了的弹簧弯成个小圆环,塞进我铅笔盒里。
五斗柜最底层的抽屉总锁着,钥匙挂在母亲的裤腰带上。直到她生病那年,才把钥匙交给我,说里面都是 “不值钱的宝贝”。拉开抽屉时,铁锈的味道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涌出来:有我小学得的第一张奖状,边角被老鼠啃了个小缺口;有父亲送母亲的第一块手帕,上面绣的鸳鸯已经褪成浅粉色;还有弟弟刚出生时剪的胎发,用红绳系着缠在火柴盒里。最底下压着本厚厚的相册,翻开第一页,是二十岁的母亲站在油菜花田里,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,笑容比阳光还亮。
去年冬天整理厨房,在米缸后面摸到个陶罐子。擦干净泥垢才发现,是爷爷生前腌咸菜的罐子,罐口还留着他用麻绳缠的结。小时候总爱蹲在灶台边,看爷爷往罐子里撒盐,他粗糙的手掌拂过青菜时,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婴儿。有次我趁他不注意,偷抓了把腌好的萝卜干,结果被咸得直吐舌头,爷爷笑得胡子都翘起来,往我嘴里塞了块冰糖。那罐子里的味道,后来再也没在任何饭馆尝过。
前几天翻衣柜,从旧大衣口袋里摸出张电影票。日期是十年前的情人节,座位号是 13 排 14 号,票根边角已经磨得发毛。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,看完电影出来,他把我的手塞进他羽绒服口袋里,说 “这样就冻不着了”。后来我们走散在人潮里,可每次摸到这张票根,还能想起影院里昏暗的光,和他肩膀靠着我时的温度。
小区门口收废品的老张总说,现在的人啥都扔得快。他三轮车里时常躺着崭新的玩具、只穿了几次的鞋子,还有屏幕没碎的旧手机。有次我看见他捡起个布娃娃,小心翼翼地擦掉娃娃脸上的泥,放进车斗最里面。老张说他孙女在老家,每次收着像样的玩具,都攒着等过年回去带给她。那些被人丢弃的旧物,在另一个地方,或许正续写着新的故事。
阁楼的窗玻璃上结着冰花的早晨,我坐在樟木箱上晒太阳。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星星。樟木箱上的铜锁被晒得发烫,摸上去时,仿佛能听见时光在里面轻轻呼吸。那些蒙尘的旧物,其实从来都不是废品,它们只是替我们保管着那些走得太急的日子,等着某天被重新想起。
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,叮铃叮铃地穿过巷子。或许再过些日子,我也会把一些旧物交给老张,让它们带着我的故事,去遇见新的缘分。但有些东西,大概会一直留在阁楼里,陪着阳光和灰尘,慢慢变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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