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投局里的咖啡渍

林夏第一次见到那张折叠椅时，它正歪斜地卡在会议室角落。深棕色绒布上洇着块暗黄的渍痕，像幅抽象的地图，边缘还残留着凝固的奶泡。”这是老王的宝座。” 带她入职的张姐往马克杯里倒着冷萃，”当年他就是在这儿敲定了星链科技的 A 轮。”

那年夏天，中关村的孵化器里总飘着速溶咖啡的焦香。老王揣着半旧的皮质笔记本，在格子间迷宫里转了三天。穿格子衫的程序员们抱着主机箱擦肩而过，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。他在星链科技的工位前停下时，创始人李默正用马克杯垫压住发烫的主板。”我们能让物联网设备的响应速度提升三倍。” 李默的眼镜片沾着焊锡灰，说话时喉结剧烈滚动。

会议室的空调发出哮喘似的喘息。老王把折叠椅拖到白板前，看着李默用红笔圈出密密麻麻的代码。”你们的算法优化方案，” 他突然敲了敲桌面，”第三页有个逻辑漏洞。” 李默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，抓过笔的手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当夕阳把窗格投在老王的笔记本上时，那页纸已经写满了修改建议，末尾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

三个月后，星链科技的融资意向书摆在了谈判桌上。李默坚持要保留核心算法的自主知识产权，投资方代表摔了笔。老王默默把那张折叠椅搬到谈判桌中央，掏出当时修改的草稿：”创业者的固执，有时比商业计划书更值钱。”

[此处应插入图片：会议室的长桌两端坐着西装革履的投资人与穿着连帽衫的创业者，中间的折叠椅上放着一本写满批注的笔记本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]

张姐总说风投像开盲盒，你永远不知道拆开的是独角兽还是泡沫。2015 年的共享经济热潮里，她曾在一周内见了十七个共享单车项目。有个创始人带着样品来办公室，铝合金车架上还沾着车间的机油。”我们的车座用了航天材料，冬天不冻屁股。” 小伙子说着就把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在车座上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。

那天的雨下得很急，张姐把那辆样车塞进后备箱时，轮胎还在滴水。后来这个叫 “骑遇” 的项目没能熬过资本寒冬，但那个防水车座的专利被一家汽车厂商买走了。”有时候你投的不是商业模式，是某个人眼里的光。” 张姐擦着当年从样车上拆下来的车座，上面的划痕像片微型星图。

林夏独立跟进的第一个项目藏在老城区的汽修厂里。创始人老马是个头发花白的退伍军人，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裤。他改造的新能源电池组能在零下三十度正常工作，演示时特意把样品扔进装满冰块的洗手池。”东北的卡车司机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功能，他们就想在冬天顺利启动发动机。” 老马说话时，喉结上下滑动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李默。

尽职调查阶段出了岔子，实验室数据显示电池循环寿命比承诺的少了二十次。林夏在汽修厂的铁皮房里坐了整夜，老马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，烟蒂在水泥地上堆成座小火山。凌晨五点，老马突然站起来踹开工具箱，翻出堆零件重新组装：”我知道问题在哪了，电极涂层的配比差了千分之三。”

当新的检测报告出来时，林夏正在给折叠椅换椅套。老王留下的那张椅子已经成了部门的吉祥物，每个新人接手重要项目前都要坐一坐。张姐说这是迷信，但她自己每次见创业者前，都会偷偷用纸巾擦一擦椅面上的咖啡渍。

投资决策会上，林夏展示的 PPT 最后一页不是财务预测，而是老马在零下二十度的户外测试电池的视频。画面里的老人裹着军大衣，像棵倔强的松树站在雪地里，手里的测温仪读数稳定在 – 32℃。”他可能成不了下一个马斯克，但能让东北的卡车在冬天少抛锚几次。” 林夏说完，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。

签约那天，老马特意穿了件新衬衫，领口的标签还没撕掉。他握着林夏的手时，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痒。”等产品量产了，我给你们办公室装个电池供暖系统，冬天不用开空调。” 老人笑得眼角堆起褶皱，像极了汽修厂墙上那幅被雨水冲刷过的涂鸦。

林夏在整理档案时，发现每个成功退出的项目文件夹里都夹着些奇怪的东西：星链科技的初代电路板、”骑遇” 的车座螺丝、还有老马送的迷你电池模型。张姐说这是风投人的职业病，总想着给冰冷的数字留点温度。夕阳透过百叶窗照进来，那些小物件在桌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，像串正在生长的藤蔓。

最近有个 AI 医疗项目的创始人总在会议室待到深夜。小伙子毕业于顶尖医学院，却放弃了三甲医院的工作，整天对着电脑训练诊断模型。他的眼镜片比李默当年的还厚，说话时总盯着自己的鞋尖。”我奶奶就是因为乡镇医院误诊耽误了治疗，” 某次演示结束后，他突然抬头看着林夏，”我想让算法成为基层医生的第二双眼睛。”

林夏把老王的折叠椅搬到他身边，递过去一杯热可可。窗外的写字楼陆续亮起灯火，像片漂浮在城市上空的星河。她想起张姐说过的话：每个项目都是段尚未写完的故事，风投人能做的，就是帮那些有光的人，把故事继续讲下去。椅面上新溅的咖啡渍正慢慢晕开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，像枚刚刚诞生的琥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