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角的二维码

李婶的杂货铺开在巷子口第三间,木质柜台的玻璃下压着泛黄的营业执照。二十年前刚接手时,她总把一沓沓毛票按面额码得整整齐齐,收摊前数钱的哗啦声能惊动隔壁修鞋摊的老王。

那年冬天特别冷,北风卷着雪沫子拍打塑料门帘。放学的孩子们攥着皱巴巴的五毛钱冲进店里,呵出的白气在玻璃柜上凝成雾。李婶戴着毛线手套的手在零钱罐里翻找,指尖冻得发红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递来一张十元纸币,买两袋辣条,她数了九张一元纸币找回去,小姑娘捏着钱蹦跳着消失在风雪里。那时谁也想不到,十几年后这些带着体温的纸币会变成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。

(此处插入一张图片:夕阳下的老街,杂货铺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,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二维码,旁边堆着几筐橘子)

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或许是三年前那个穿格子衫的年轻人。他买了瓶冰镇可乐,摸遍口袋才发现没带现金,举着手机问能不能扫码。李婶当时直摆手,说那玩意儿她弄不懂,年轻人只好把可乐放回冰柜,嘟囔着 “现在谁还带现金啊” 离开。那天傍晚收摊,她数着硬币突然想起这话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。

没过多久,读大学的侄子放暑假回来,蹲在柜台后摆弄了半小时,帮她贴了两张方方正正的二维码。微信的绿色和支付宝的蓝色在斑驳的木门上格外显眼,像两块刚拼好的拼图。侄子教她按电源键点亮屏幕,教她听见 “支付宝到账” 的提示音才算数,李婶把这些步骤记在烟盒背面,字写得比平时大了三倍。

第一个用扫码支付的是对年轻夫妇,抱着刚满月的婴儿来买纸尿裤。男人举着手机对准二维码,李婶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老年机,直到那声机械的提示音响起,她才松了口气,把纸尿裤用红绳捆好递过去。女人笑着说:”阿姨您这也跟上潮流啦。” 李婶摸摸衣角,突然觉得那两张贴纸比玻璃柜里的糖果还要耀眼。

慢慢的,越来越多的人举着手机来买东西。穿校服的学生买冰棍时,手机壳上的动漫人物晃得人眼花;晨练的老爷子买豆浆,颤巍巍地调出付款码,李婶总要帮着调亮些屏幕;开网约车的司机急着赶路,扫码的手还沾着方向盘上的皮革味。她的零钱罐渐渐空了,烟盒背面的笔记却添了新内容:”微信到账要等 ‘ 叮’ 的一声,支付宝是 ‘ 嘀’。”

有次暴雨天,卖菜的张嫂浑身湿透地冲进店里,说手机进水黑屏了,想借五块钱买包紫菜。李婶刚要开抽屉,才想起里面早就没现金了。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瓢泼大雨,张嫂突然笑出声:”现在连借钱都得看手机脸色了。” 那天最后是隔壁老王送了包紫菜过来,说算是提前预支下个月的修鞋钱。

冬天的一个清晨,李婶去批发市场进货。以前总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,现在只需要揣着手机。市场里的摊主们都用扩音喇叭喊着收款码,红色的蓝牙音箱摆在白菜堆上,”微信到账三十元” 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。她在一个卖苹果的摊位前扫码时,手机突然弹出低电量提醒,慌得她赶紧找充电宝,摊主笑着说:”现在这手机比钱包金贵多了。”

除夕前的最后一个集日,杂货铺挤满了人。有个在外打工的小伙子来买春联,扫码时手机信号不好,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。他急得直跺脚,说赶下午的火车回家。李婶让他先把春联拿走,钱等有信号了再付。小伙子掏出身份证要抵押,李婶摆摆手:”我信你。” 傍晚时分,手机突然 “叮” 地响了一声,到账提示后面还跟着条消息:”阿姨新年快乐,祝您生意兴隆。” 李婶对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,玻璃柜上的红灯笼映得屏幕暖融融的。

开春后,巷口新开了家连锁超市,亮堂的玻璃门对着李婶的杂货铺。有人说这下老街坊的生意该不好做了,李婶却不怎么担心。她的柜台上除了二维码,还摆着几个玻璃罐,装着小朋友爱吃的陈皮糖,扫码支付后可以免费抓一把。有孩子举着攥紧的糖跑出门时,手机支付的提示音和笑声搅在一起,像掺了蜜的汽水。

那天收摊早,李婶坐在门槛上看夕阳。隔壁老王搬来小马扎,掏出老年机说:”你看我这手机也能扫码了,儿子刚给我换的。” 他调出付款码给李婶看,屏幕上的光斑随着手的晃动在地上画着圈。远处的广场舞音乐响起来,夹杂着便利店的收款提示音,李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风雪天,那个捏着纸币蹦跳着消失的小姑娘,现在大概也长成了举着手机扫码的模样。

夜幕降临时,李婶锁好店门,把手机揣进棉袄内兜。路过公交站台,有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在弹唱,琴盒里散落着几张纸币,旁边贴了张打印的二维码。晚风掀起他的衣角,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琴身上,像落了片会呼吸的星星。李婶站着听了会儿,掏出手机扫了十块钱,屏幕上跳出的动画烟花,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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